令蘇小明終身難忘的這個考試終于結束了。11月29日下午16點35分,她隨著人流走出2009年國家公務員考試北京的某考場。她打算乘地鐵從南四環(huán)回到北四環(huán),也許中途還來得及去理發(fā)。
“可能可以過線吧。”蘇小明漫不經(jīng)心地接了個電話。電話另一頭,是她的父親。和很多家長一樣,蘇父對于國考的重視程度,不亞于第二次高考。
事實上,22歲的北京大學大四學生蘇小明更喜歡外企生活,“穿著寶姿套裝,背著coach包,也許還可以對著PPT講講提案”。她個頭不高,愛思考,黑框眼鏡背后是大大的眼睛,臉上還有痘痘。
在參加2010年國家公務員考試的105萬參考者中,她只是其中一個。
“大家都去考了,我們不考,心里不踏實”
走國考這條路并不容易,如果排除運氣因素,大多數(shù)人需要準備幾個月。不過和蘇小明不同的是,她的室友林淘淘自詡為跟風。開考一周前,她才從學校的二手圖書市場上,買了幾本國考參考書。
這幾本國考寶典,同時是她的男朋友劉歡的參考書。這對大學生情侶,有時壓根兒想不起來還有“復習”這回事。他們常常奔波于外企、國企宣講會。至于為什么要參加考試,他們回答得更是漫不經(jīng)心,“大家都去考了,我們不考,心里不踏實。”
甚至,在去考場的路上,林淘淘還在猶豫是否轉頭回宿舍睡覺。她穿著紀念邁克·杰克遜的T恤,在地鐵里被擠成了一張大餅。她問蘇小明:“我們要遲到了嗎?”同行的蘇小明著急地看了看表,幸好還有半個小時。事后,林淘淘在博客里寫道,“其實,如果那個時候只剩下10分鐘,我會立刻掉頭回學校。”
林淘淘說,班上30個同學,幾乎全報名了國考。她再次睜大眼睛強調(diào),“我不報名,就顯得另類了”。班上的同學組織過幾次小組練習,并且,為了提高命中率,他們在報考單位時也經(jīng)過協(xié)調(diào)分工,“力爭排除窩里斗”。據(jù)說,去年某部委面試時,名單上5個人,有3個都是蘇小明上一屆的師兄、師姐。用劉歡的話說,這叫作“玩,也要認真玩”。
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數(shù)。在某大型網(wǎng)站上,他們甚至有自己的群落,叫做“國考炮灰”。據(jù)說,這群人的第一標志是,參考書基本都是二手的,上面涂滿了前任留下的叉叉,“為國考買新的參考書,太浪費了”。此外,僥幸心理是他們共同的特征。
最近的一次寢室臥談會上,陶韜對著宿舍兄弟宣布,要是我不小心考上了,我就請大家吃金錢豹。
“哈哈哈哈。”宿舍里一陣哄笑,誰也沒把玩笑話當真。
不過,自嘲為家庭壓力所逼而跟風的蘇小明還是有些懊惱。她準備了三個月,但感覺并不是太好,甚至到最后關頭,還剩下20道選擇題“連看都沒看清楚”。“俗話說,種瓜得瓜,種豆得豆。但這次考試,我似乎白白付出了許多”。蘇小明在MSN的簽名檔里寫道。盡管不喜歡做公務員,但她承認,如果“跟風考上了,那可能也是多一個選擇”。
“這次沒辦法了。省市公務員考試的時候,你要考得好一點,要多練習。”電話里,蘇父用低沉的嗓門叮囑著。
“要等發(fā)達,可能得十幾年吧”
“選擇怎樣的生活,在做任何一個決定之前,你都應該考慮清楚。”竇豆鄭重其事地在博客里寫道。上一年,她是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為數(shù)不多考上公務員的學生之一,也是蘇小明的同鄉(xiāng)師姐。
這是一間火柴盒式的小房間,墻皮已經(jīng)開始剝落。竇豆和她的幾個朋友合租了這套三室一廳。床頭貼的畢業(yè)照片開始褪色,當時的榮光似乎已經(jīng)遠去。雙休日,她都會默默地用電磁爐,煮上一鍋方便面。當然,大多數(shù)時候,她會在面里加上一個雞蛋。她最大的休閑,就是上當當網(wǎng)買特價打折書。她的消費很少,遇到商場打折,才會下狠心買件過季的大衣。
這是很多新出道的小公務員們的生活。竇豆考上的部門是個“清水衙門”,一個月2000多元錢,除去房租700元,剩下的錢在北京維持生活并不容易。
不過,讓她欣慰的是,過年過節(jié)還能發(fā)一些月餅、蛋糕,“這樣至少可以拿回家,做做人情”。在她家鄉(xiāng),一個河南的小城,竇豆是父母口中的驕傲,“吃上了皇糧的”。甚至連蘇小明的父親,都會不辭辛苦地找到竇豆的聯(lián)系方式。他希望竇豆能在國考這個問題上,給蘇小明一些啟示。
經(jīng)常有這樣的故事,拼命要達成的目標,到最后發(fā)現(xiàn)不過如此。竇豆寫給蘇小明的信里,有些黯然地回憶了之前準備國考的經(jīng)歷,和“準備高考的勁頭比,有過之而無不及”。她認為,做公務員稱不上是她的理想,但至少能夠保證她的日常生活。
每三個月,她都會去郵局給父母匯款500元。她的父母因病退休已經(jīng)5年,家庭收入依靠每月幾百元的最低保障金維持。
很多前輩告訴竇豆,現(xiàn)在的苦熬,是為了未來部里能分經(jīng)濟適用房。
這是很多參加國考的竇豆們的想法。在準備國考的四個月里,竇豆每天7點起床,抱著水杯和書,去圖書館占座。這些參考書,至今仍珍藏在竇豆的書柜里。它們有的頁碼殘缺,有的書頁翹了起來,上面涂滿了紅、黑、藍的三色注釋。
那時的她,唯一的目標,就是要考上公務員,“所以當時報了比較冷門的部委,可以競爭小一點”。始料未及的是,人人都想著揀容易的路走,于是她當年報考的部委成了焦點。筆試、面試、加試,幾輪下來,竇豆瘦得脫了一層皮。
和她的很多同學相比,竇豆并不滿足自己的現(xiàn)狀。當年跟風考上外交部的小張,去了歐洲鍛煉,收入非常豐厚。沒考上公務員的小周去了一家民營企業(yè),準備明年五一結婚。更多的同學,則基本上月入3000元以上。
在她看來,做公務員,磨的就是資歷。并且,謹慎、嚴肅的工作氛圍,也讓菜鳥竇豆膽戰(zhàn)心驚。她明確支持蘇小明進入外企的想法。
最近,竇豆迷戀上了《蝸居》。故事的現(xiàn)實和殘忍,有時讓她懷疑,讀了這么多年的書,拼盡全力在千軍萬馬中擠過國考獨木橋,這樣的生活,真的是她想要的嗎?“我會在半夜醒來,想一想曾經(jīng)的努力,和現(xiàn)在的回報。”
盡管,竇豆一再聲明,她的經(jīng)歷并不能作為所有菜鳥公務員的心聲。然而,在北師大東門的地下招待所里,依然有很多菜鳥公務員聚居在那邊,僅僅因為每月僅400元左右的房租。
一個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畢業(yè)生哀嘆,他當年以為“吃上皇糧”就是幸運。如今看來,當公務員雖然還算安逸穩(wěn)定,但在北京、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里,工作初期的生活可謂捉襟見肘,“要等發(fā)達,可能得十幾年吧”。
應屆趕考者林淘淘對此不以為然。盡管她并不心儀公務員這份工作,但她堅持,參加國考的目的過于功利,必然影響效果。如果僅僅為了收入,國考顯然不是新參加工作的畢業(yè)生首選,“要把目光放長遠”。
蘇小明和陶韜一齊反駁,“大多數(shù)人的首要目的,就是找一份薪水高的工作”。對竇豆們來說,生活的保障也許比所謂的理想更重要。
“選不選擇做公務員,那就要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”
不過,還有一些人放棄的理由更為“名正言順”,美其名曰“為了理想”。
嘈雜音樂伴隨著瘋狂甩頭的人們,李銘叼起一根煙,順手把節(jié)奏放慢了幾拍。他是這家小酒吧的打碟師,僅僅一年已在成都夜店界略有名氣。很難想象,這個四川大學的畢業(yè)生曾經(jīng)順利通過了2009年國家公務員考試,并且筆試、面試都在同列競爭者中排名前列。
當一位穿著夾克衫、白了兩鬢的考官約見他商談薪酬的時候,李銘忽然意識到,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。
“國考幫我認識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一年后,李銘回想起來,認真地說。
面試那天,他穿了西裝、打了領帶,“瞬間卻又失去了方向”。在四四方方積木一樣的辦公室里,他開始想象朝九晚五的生活:電腦、文件、以及說不盡的官場話。他決定放棄這個工作機會。并且他發(fā)現(xiàn)打碟的業(yè)余愛好,居然是他快樂的源泉。
不過在此之前,他是認真參加考試的典型畢業(yè)生。做題的過程中,他甚至感受到高考般充實的快樂。
“誰知道未來會怎樣,但這次放棄,我絕對沒有后悔過。”李銘笑了笑。
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鞠聞參加了2010年的國家公務員考試。他報考了今年的熱門競爭職位。然而,即便在認真準備時,他也想得很清楚,如果有其他任何一個機會,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公務員。這個應屆碩士畢業(yè)生想成為一個稱職的攝影記者。
宣講會、投簡歷、筆試、面試,陶韜在閑暇之余,也會和鞠聞一樣,想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。這個北京大學的應屆畢業(yè)生并不滿足于現(xiàn)有的某地產(chǎn)集團的Offer。不過說到公務員的職位,他又產(chǎn)生了猶豫。
“這個職業(yè),并不適合我們這個專業(yè)的人,沒有上升空間。”陶韜的師姐許琮琮說。她當年參加國考,獲得了外交部的職位。最后,她卻放棄,去了一家南方的媒體。
對于這個選擇,許琮琮從未后悔,“參加國考,是每個應屆生逃不掉的任務。但至于選不選擇做公務員,那就要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”。
許琮琮認為,參加國考,大部分都是“跟風”。因此最后放棄國考成果的人,也不在于少數(shù)。
更多應屆生則處在找工作的熱鍋上。林淘淘和她的男朋友劉歡曾因做論文,在人人網(wǎng)做過一個小調(diào)查。調(diào)查結果顯示,75%的應屆畢業(yè)生在找工作的時候,更多考慮的是工作的前途和社會的認可度。
“對很多人來說公務員意味著體面。”劉歡說。林淘淘依然辯解,既然不喜歡,贏了又如何。(文中人物為化名)